昨天是父亲节.
半夜里,我突然想起来,曾经推荐过一个美国摄影师的作品.母亲去世后,他就拍他的父亲,还写下自己的感想.
这组作品,我看过多次,昨天再看,竟然又一次被感动了.儿子对父亲的关心、对老年人衰老和孤独的感慨,都在其中得到了细腻的体现,非常感人.
网上似乎还没有全文翻译,我就把它译了出来,再一次推荐给大家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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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作者:Phillip Toledano 译者:阮一峰 原文网址:http://www.dayswithmyfather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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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份日记,记录我的父亲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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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希望留下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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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年9月4日,母亲突然过世,将照顾父亲的重担一下子留给了我.父亲患有健忘症,经常不记得几分钟前发生的事.
我带着父亲参加了母亲的葬礼.但是回家后,每隔15分钟,父亲就问我母亲去了哪里.我不得不一遍遍地解释,她死了.父亲震惊极了,问我为什么没人告诉他?为什么不让他参加葬礼?为什么他从没去医院探望她?……他全忘了.
于是,我改口说,母亲去巴黎照顾生病的舅舅了,暂时不回来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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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时,父亲非常英俊,在好莱坞当电影演员.他不喜欢自己现在苍老的样子.
我让他看着镜子,想拍一张肖像.他看到镜中的自己,顿时变得非常不安.
你看,即使到了98岁,他还是有虚荣心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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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小纸条,上面写着"人都到哪里去了?"、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……这显示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慌,他从不对我说这些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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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握着我的妻子卡拉的手.
每当卡拉画眉毛或者穿新裙子,他都会注意到,他对细节很敏感.另一方面,他还赞美卡拉"身材好”,喜欢看卡拉穿短裙,我觉得很有意思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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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拉尔夫叔叔的照片.他是父亲的弟弟,去年死了,父亲还不知道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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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经常对我说,他想死.他说是时候走了,他已经活得太长了.
很奇怪,我竟然有些赞同他的想法.他现在如此健忘,这样的生活根本不能叫做生活,而是一种折磨.但是,这个世界上,我的直系亲属只剩下他一个人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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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我家的狗乔治.父亲不记得她的名字,就叫她"狗狗”.
晚餐时,父亲喜欢把菜扔到地上喂她(这总会吓到母亲).当乔治朝着地上的菜窜过来,父亲就会很高兴,夸她可以去拍电影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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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天,父亲待在厕所的时间很长很长.因为他健忘,所以他可以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.
他常常在厕所里刚系上裤子,就说"等一等,我要去上厕所”.这让人又恼火又伤心.我对他说,你已经在厕所里一个小时了,他就会用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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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喜欢他看报纸的那些时刻.
有那么几分钟,他很清醒,一切看上去又回到以前.那时,我们就不再称母亲去了巴黎,而是说她去买吃的了,一会就回来.那是一天中的甜蜜时刻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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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饭总是一个大问题.我现在明白,为什么母亲去世之前,总是烧一模一样的菜,因为父亲只吃那个.
一般情况下,他只吃鸡蛋,炒鸡蛋、鸡蛋色拉、鸡蛋汤等等.奇怪的是,他的胆固醇一点也不高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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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一个幽默的人.我把两块饼干放在他的胸口,他说"快来看我的奶头”.这难道不好笑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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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退休后,依然保持对艺术的热爱.他用大量的时间听歌剧、画画、雕塑.
虽然现在他不再画画了,但是依然向往艺术.他对日落很着迷,说这些色彩可以画出很多画.虽然身体不行了,他的心还是年轻的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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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讲故事的高手.从小我就喜欢听他的故事,他的表演可是奥斯卡级别的.
如果他心情不好,我就请他讲一个故事,他会很快进入角色,把自己忘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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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他过98岁生日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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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让他拍一张我的照片.我想知道,他能看出我有多爱他吗.
我手上的戒指,是母亲去世那天戴的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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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母亲的生日.我总是记不住这个日子,但是今天早上我梦到了她.她在笑.
要是她还活着,今天就是81岁了.
妈,生日快乐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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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很在意别人给予他的关心.
每次我去看他,他都把这当做一件大事,总是说他有多爱我.在他眼里,我是一个天才,而卡拉也是我们家当然的一份子.
我真高兴,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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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总是被父亲爱母亲的程度震惊.他一直在谈她,对她充满感激,无比珍惜这段感情.
母亲很爱我,就像胶水一样,把我们这个家紧紧粘在一起.从小她就事事管着我,我有点嫌她啰嗦.有一次,她甚至打电话让我不要出门,因为外面风大危险.
现在她不在了,我才意识到,我一生都在抵制她对我施加影响.如今它不在了,我却想念了.她应该很高兴听到我这样说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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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很注意健康.早在粗粮流行之前,他就开始吃了.每天早上,他都非常投入地做健身操,弯腰用手指触碰脚趾,还做仰卧起坐.
他还喜欢往橙汁里加生鸡蛋.他总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喝,我说这种饮料很恶心,他就得意地哈哈大笑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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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让父亲开心的,就是我取得成功.
每当他心情不佳的时候,我就立刻讲一个我职业上的最新突破.我告诉他,我正在为某本著名杂志或者某个大型项目,拍摄重要的作品.有时候,这是真话,有时候,这是假话.但是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要尽可能让他开心.
他一听到我的这些话,脸上就会露出幸福的表情.他总说:“我必须让所有朋友都知道,我有一个著名的儿子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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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,我把父亲以前的电影借回家.那是一部30年代拍摄的《陈查理探案记》,我和他一起看.
他告诉我,那时太年轻,电影里的小胡子都是胶水粘上去的.看着父亲年轻时的形象,我感觉很奇妙.那时他完全不知道,未来会有母亲和我,我们会生活在一起,生活充满了各种可能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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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又问母亲去哪里了,我还是说在巴黎.
他又问她现在干什么(除了照顾生病的舅舅),我就说她正在管理一个杂技团,然后做出把头放在狮子嘴里、荡秋千、跳火圈的动作.这让我们两个都笑起来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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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,我们说着说着,他就停下来了,什么话也不说,发出叹息,然后闭上眼睛.
就是从那时起,我明白他其实都知道,关于母亲,关于所有的事情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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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,父亲去世了.
我整晚都和他在一起,握着他的手,听着他的呼吸声,想知道哪一口气是他最后的呼吸.他死在家中自己的床上,我和卡拉在他的身旁.
过去三年来,我一直害怕,他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去世.我不想让他孤单经历这一切,不想让他周围有陌生人.我知道,这样说可能不合适,但是我非常满意这件事发生的方式.
很幸运,过去三年我与他在一起,我们没有话没说,知道彼此深爱对方,知道他深深为我骄傲,而我也发现他竟是如此有趣.这是我的一份非常非常宝贵的礼物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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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每一位读完这份日记的人,我从没想过其他人会对这件事有兴趣.我深感荣幸我有这么多读者,我读过你们的每一条留言、每一封电子邮件.
父亲如果知道我这样做,他会很开心.他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故事.他的生命从无静止,他就像一条河流,一直在奔腾向前.
上周是他99岁生日,我问他知道自己几岁吗?他笑着说:“22岁?”
现在,他去巴黎了,与母亲团聚了.
(完)